《瀛奎律髓刊误》偶批(3)

　　（十）

　　雪 陈后山

　　初雪已覆地，晚風仍積威。

　　木鳴端自語，鳥起不成飛。

　　寒巷聞驚犬，鄰家有夜歸。

　　不無慚敗絮，未易泣牛衣。

[图十]《雪》

　　【原批】：句句如瘦铁屈蟠。

　　【纪批】：“仍积威”三字腐。三句拙涩。五、六是十字倒装句，忽闻犬吠，乃邻家有人夜归耳。本流水而下，冯氏以“归”字不对“犬”字为病，非也①。

　　不及寄魏衍诗。

　　【任直曰】：“夜归”暗藏“人”字于内，故可与上句末二字相对。文达此解甚当。

　　【整理小记】：

　　① 冯氏以“归”字不对“犬”字为病，非也：“冯氏”，此指冯舒（一五九三——一六四九），字己苍，号默庵。与其弟冯班倂称“海虞二冯”。舒原批：“‘犬’不惊，‘归’是何物？‘归’不对‘犬’。”

　　赘言：品绶前曾偶检中华书局一九九五年六月版《后山诗注补笺》，见纪批“非也”二字竟然变成了“然也”（见[图十附图]，该书第一三三页），不禁愕然。

[图十附图]《后山诗注补笺》第一三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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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雪後黃樓寄眉山居士 陳后山

　　林廬烟不起，城郭歲將窮。

　　雲日明松雪，溪山進晚風。

　　人行圖畫裏，鳥度醉吟中。

　　不盡山陰興，天留憶戴公。

[图十一]《雪后黄楼寄眉山居士》

　　【原批】：“明”字、“进”字，皆诗眼。

　　【纪批】：五、六却浅率，不类后山。结亦太熟。

　　【任直按】：此诗载《后山集》二卷，题是《雪后黄楼寄负山居士张仲连》。五句言行人甚少，六句言鸟飞之低。意晦涩则有之，非“浅率”也。文达以“浅率”目之，且疑非后山作，亦过矣。

　　【任直又曰】：结仿老杜《舟中夜雪》诗①太著迹，故不为佳。

　　又按：后山又有《别负山居士》诗。

　　【整理小记】：

　　① 结仿老杜《舟中夜雪》诗太著迹：杜甫《舟中夜雪有怀卢十四侍御弟》末二句：“不识山阴道，听鸡更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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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雪意之二 陈后山

　　榆關書不到，雪又滿平蕪。

　　指冷頻呵玉，胸寒屢掩酥。

　　綠嘗冬至酒，紅擁夜深爐。

　　塞上風沙惡，征衣也到無？

[图十二]《雪意之二》

　　【原批】：此篇似闺人念征夫咏雪。“呵玉”、“掩酥”一联亦流丽。

　　【纪批】：三、四俗艳。

　　【任直曰】：此首真浅率，不类后山。又，魏衍本、马暾本均无此诗，可决知其伪。文达不为指出，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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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詠雪奉呈廣平西元註宋盈祖 黃山谷

　　春寒晴碧來飛雪，忽憶江清水見沙。

　　夜聽疎疎還密密，曉看整整複斜斜。

　　風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開頃刻花。

　　政使盡情寒至骨，不妨桃李用年華。

[图十三]《咏雪奉呈广平公元注宋盈祖》

　　【原批】：“夜听”、“晓看”一联，徐师川有异论。东坡家子弟亦疑之，以问坡，谓黄诗好在何处？坡却独称许之。以余味之，亦无不可。元佑诗人诗，既不为刘、杨“崑体”，亦不为“九僧”晚唐体，又不为白乐天体，各以才力雄于诗。山谷之奇，有“崑体”之变而不袭其组织。其巧者如作谜然。此一联亦雪谜也。学者未可遽非之。下一联“婆娑舞”、“顷刻花”则妙矣！〇外集又有《次韵张秘校喜雪》，有四联可观：“学子已占秋食麦，广友何憾客无毡”、“巷深朋友稀来往，日晏儿童不扫除”、“寒生短棹谁乘兴，光入疎棂我读书”、“润到竹根肥腊笋，暖开蔬甲助春盘”，乃北京教授时诗。

　　【纪批】：三、四偶见亦有致，但不得标作句法耳。

　　【任直曰】：周象溪①曰，此诗后二句有寄寓。以桃李比小人，以严寒比政治之深刻或极乱之时，而小人总能窃权位也。即白居易“原上草”之意②。

　　【整理小记】：

　　① 周象溪：周从煊（一八五七——一九二二），字念衣，别字象溪。湖北罗田人。早年与余祖言同为麻城人余应云（一八四四——一九一一）的弟子。光绪乙酉（一八八五年）举人。一九〇六年官派留日。回国后在湖北办教育多年，历任书院院长、中学校长等。此评语不见于《象溪遗稿》及《象溪诗存》，疑为与任直面语。

　　② 白居易“原上草”之意：“原上草”即《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咏物抒情，意思明确。也有说别有寓意，《唐诗三百首》：“诗以喻小人也。消除不尽，得时即生，干犯正路。文饰鄙陋，却最易感人。”俞陞云（1868—1950）在《诗境浅说》中的评析是：“此诗借草取喻，虚实兼写。……唐人詠物，每有仅于末句见本意者，此作亦同之。但诵此诗者，皆以为喻小人去之不尽，如草之滋蔓。作者正有此意，亦未可知。然取喻本无确定：以为‘喻世道’，则‘治乱循环’；以为‘喻天心’，则‘贞元起伏’。虽严寒盛雪，而春意已萌。见仁见智，无所不可。一篇《锦瑟》，在笺者会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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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雪作 曾茶山

　　臥聞霰集卻無聲，起看堦前又不能。

　　一夜紙窓明似月，多年布被冷如冰。

　　履穿過我柴門客，笠重歸來竹院僧。

　　三白自佳情亦好，諸山粉黛見層層。

[图十四]《雪作》

　　【原批】：此可为南渡“雪”诗之冠。

　　【纪批】：浅语却极自然；熟语却不陈腐。此为老境。

　　【纪批】：不甚作意，比苏、黄诸作却自然。

　　【任直曰】：此诗惟前四句可观，后四句格甚卑。

　　四句袭杜诗太著迹①，不及东坡“花”字韵②之能传神独造也。且似应试之作。文达批语非定论也。

　　或问何谓“应试之作”？曰：诗以“言志”、“取境”为事。如后山之意在“千年”二句③，“言志”也；东坡之“花”字韵，“取境”也。此诗“履穿”必有人“过”，即“过”者未必“履穿”也。徒以故事敷衍“雪”字，亦非“言志”、亦非“取境”。

　　【整理小记】：

　　① 四句袭杜诗太著迹：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有“布衾多年冷似（‘似’一作‘象’）铁”句。

　　② 东坡“花”字韵：东坡《雪后书北台壁二首·其二》三、四句云：“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

　　③ 后山之意在“千年”二句：后山《雪中寄魏衍》三、四句云：“意在千年表，情生一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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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和康五望月有懷 杜審言

　　明月高秋迥，愁人獨夜看。

　　暫將弓並曲，翻與扇俱團。

　　霧濯清輝苦，風飄素影寒。

　　羅衣一此鑒，頓使別離難。

[图十五]《和康五望月有怀》

　　【原批】：起句似与其孙子美一同，以终篇味之，乃少陵翁家法也。“一此”二字，杜集不分晓，今从《文苑英华》本。

　　【纪批】：起调最高，犹是初体。三、四太拙，是陈、隋旧调。五、六亦好。结平平。〇“衣”字必“帏”字之误，用薄帷“鉴”明月也。

　　【任直曰】：“罗衣一此鉴”，即“隔千里、共明月”之意，故有“怀”而感“别离”也。是说有“怀”之原因，意义亦深厚。

　　【任直曰】：“衣”字改“帏”字，则意义浅，说见下（品绶按，上段批语在原书文字行间，本段在该页天头。故曰“下”）。此二句应上“秋”字、“独”字。“独”字用反应法，故曰“一此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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