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入滇与张一鲲案件

辛亥革命网 2017-03-30 12:02 来源:辛亥革命网 作者:李开林 查看:

1915年护国起义前,蔡锷在北京脱离了袁世凯的监视,绕道日本乘船南下,从云南边境河口乘火车,途经开远并于12月19日到达昆明,在云南掀起的护国运动中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1915年护国起义前,蔡锷在北京脱离了袁世凯的监视,绕道日本乘船南下,从云南边境河口乘火车,途经开远并于12月19日到达昆明,在云南掀起的护国运动中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云南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阿迷县知事(开远县长)张一鲲是袁世凯的特务,张一鲲接到袁世凯命令杀蔡的密电后,组织暗杀力量在开远截杀蔡锷,如果没有唐继尧派兵保护,蔡锷早就被杀掉了,还能领导什么护国军云云。这个问题几十年来一直作为佳话流传,电影和电视剧也绘声绘色地表现这一传奇故事,那么,历史上是否真有张一鲲搞暗杀的事呢?

  一、袁世凯没有下达过诛杀蔡锷的命令

  1915年8月14日,袁世凯出资组织的“筹安会”成立后,蔡锷多次向唐继尧和刘显世等云南贵州掌权者发电报催派筹安会代表事宜。【注:《蔡锷一九一五年在北京与西南各省密电稿》,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十辑,第3页。】8月28日,蔡锷还与参谋次长唐在礼等12名高级将领举行赞成帝制的签名活动,蔡在名录上带头签署“昭威将军蔡锷”六个字。【注:李新等编:《中华民国史》,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藏原件影印件,第698页。】不管蔡锷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袁世凯都是高兴的。

  袁对蔡既笼络又控制,既给予高官又不给独立的实权。过去进步党支持袁世凯,可是袁为了复辟帝制,要把进步党也一脚踢开,“筹安会”成立一个月后的9月13日,进步党领袖梁启超发表《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文章,对袁世凯称帝问题提出异议,引起全国轰动,袁世凯对梁启超的学生蔡锷即颇有戒心。

  蔡在“筹安会”成立后也发起成立一个“讨论国是会”,表示“赞成君主国体”,【注:《蔡松坡出京之历史》,载1916年2月14日《民国日报》。】袁家普在《蔡公遗事》中记载:“筹安会起之第二日,公将其太夫人、夫人及如夫人在京所生之一子,派张君瑞嵩送回宝庆,而京寓只留如夫人一人,早已准备时时可走矣。”【注:袁家普:《蔡公遗事》,载《蔡松坡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7月出版,第1459页。】狡诈的袁世凯派人秘密搜查了蔡锷的住处。

  蔡锷知事情已不可挽回,决定逃走,但表面上不露声色,每天仍然到统率办事处签到,蔡对袁至少在表面上“似甚驯服”【注:《蔡松坡临去之辞呈》,载1915年12月7日《时报》。】。报载《警署传询小凤仙》云:“所识有妓曰小凤仙,过从年余,两情日密。帝制议起,蔡以嫌疑被搜,厥后风声日紧,乃私匿凤仙家中数日不出,最后定计赴滇,亦系由凤仙家出发。”【注:《警署传询小凤仙》,载《蔡松坡集》,第1465页。】

蔡锷像
 

  蔡锷10月28日向袁世凯请病假5天,获准。11月3日病假届满上班,11月11日蔡巧妙离京,到达天津。蔡委托在北京的周钟岳代向袁世凯请病假,袁见蔡锷已走,无可奈何,当即批准。11月22日又在天津上呈请假3个月,袁批准病假2个月。

  后来蔡锷乘轮船东渡日本时,再上一呈要求去日本治病:“查日本天气温和,山水清旷,且医治肺胃,设有专科,于养病甚属相宜。兹航海东渡,赴日就医,以期病体早痊,再图报。”袁世凯批令:“呈悉。一俟调治就愈,仍望早日回国销假任事,用副倚任。”【注:《呈袁世凯文》,载《蔡松坡集》,第845页。】蒋百里在《蔡公行状略》中写道:“时密议已定,公遂离京。以病辞。真也,非饰也。公不病,未必能成行,公不行,病未必即死也。”【注:蒋百里:《蔡公行状略》,载《蔡松坡集》,第1463页。】

  蔡锷在日本准备了多封亲笔信件,自己秘密乘船南下潜赴云南,而请石陶钧从日本别府箱根隔几天寄一封亲笔信回京,“报告他游历的状况,养病的情形。袁氏见来信笔迹一点不错,邮局的消号一点不错。不由他不信”【注:李文汉:《蔡松坡年谱》1915年条,转引自谢本书:《蔡锷传》,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第97页。】。后来蔡到达昆明时,这些信件还未寄完呢!袁世凯最初得悉蔡锷已到达云南边境时大吃一惊,难以相信,然而袁世凯并没有要杀蔡锷的念头,原因是蔡对袁从未表示过反抗的言行,秘密搜查蔡锷住处时也没有搜到任何谋反的证据,而且蔡在政治上赞成君主国体,蔡手中没有兵权,又确实有病。筹安会成立后请病假的军政要员不少,蔡请假也属正常。使袁不放心的是蔡锷擅自溜到云南老窝子,不知要干什么,于是袁想通过唐继尧调查和防范蔡锷。

  护国运动后被唐继尧的宣传机构炒作得沸沸扬扬的所谓袁世凯致唐继尧的“巧电”、“皓电”,其内容也没有杀蔡的意思。庾恩旸在《云南首义拥护共和始末记》中写有“同月十九日,又接统率办事处电,略谓蔡锷、戴戡偕同乱党入滇谋乱,应请严密查访”等语,而唐继尧督署秘书何慧青的文章《云南拥护共和之经过》中写道:“李(烈钧)随偕方声涛、熊克武、龚振洲等改装入滇,仍为袁侦知,即由统率办事处,代传袁令曰:‘急滇唐将军:华密。奉大元帅训令:叠据探报,有乱党重要人,入滇煽乱,情形颇显等语。唐将军公忠体国,智勇兼优,必可镇摄消灭。倘有乱党赴滇,或猝生扰乱,准唐继尧以全权便宜处置,无论何人,但有谋乱行为,立置于法,事后报明勿庸先行请示,所有征剿出力将弁,均准破格请赏。要在保全地方治安,勿使生灵涂炭,予有厚望焉等语。特达。处巧印。’随于十二月十八日,又接统率办事处皓电云:‘蔡锷、戴戡偕同乱党入滇,应严密防范。’等语。次日蔡锷即继李烈钧之后入滇。”【注:何慧青:《云南拥护共和之经过》,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六辑,第59页。】何慧青把袁世凯电报的拍发时间,改得向前推移了一天,目的是为了向读者设置悬念,制造紧张空气。

  查当年电报局的日期代字,18日为“巧”,19日为“皓”。从电报内容看得出来,18日袁世凯发出的“巧电”是针对中华革命党的,并没有特指哪个人。袁世凯经常拍电报要求严防乱党,这份电报与蔡锷扯不上关系。19日,袁世凯知道了蔡锷要到昆明的消息,随即发出“皓电”,但只要求唐继尧严密防范,并不是要杀蔡。19日这天蔡锷到达昆明。

  蔡锷为了顺利出京,先后四次向袁世凯请病假,包括到天津治病,到日本留医,都是经过袁世凯批准的,袁世凯虽然要防范蔡锷,但还没有杀蔡之心。即使有杀蔡之心,也没有杀蔡的借口,更不便在“天高皇帝远”的云南杀蔡,而且也没有哪一份历史资料反映出袁世凯发过杀蔡命令。

  历史资料还反映出,12月23日,蔡锷领衔在昆明以蔡、戴、刘、唐、任5人名义向袁世凯发出“漾电”反对袁世凯称帝,袁政府当天回电也仅是语言温和地劝蔡立即回京。12月24日,蔡锷领衔向袁世凯发出最后通牒的电报,要求惩办杨度等帝制元凶,限袁24小时答复,袁终于改变态度,当天向各省通电大骂蔡锷、李根源等人。12月25日,蔡锷领衔通电宣布云南反袁起义,袁世凯也没有发出杀蔡的命令,直到12月29日,袁世凯才下令褫夺蔡锷职务爵位。铁的证据告诉我们,12月23日之前,袁世凯对蔡锷一直抱有希望,一直在容忍,袁希望蔡回到自己身边效力,以便对蔡进行控制,从未下达过诛杀蔡锷的命令。

  二、张一鲲没有收发电报的器材和条件

  云南宣传机构说张一鲲收到了袁世凯的密电,我们不禁要问,当时云南有“无线电报”设施吗?阿迷县衙门有收发电报的机械吗?邹若衡在《护国起义前唐继尧的转变和有关蔡锷的二三事》文章中记载,袁世凯的授勋专使何国华到云南向唐继尧授勋时,何的手提箱中只有手枪和密码本,【注:邹若衡:《护国起义前唐继尧的转变和有关蔡锷的二三事》,载《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十辑,第42页。】何国华若想向袁世凯发电报就必须依靠都督府的电报设备,连这个钦差大臣都没有收发报机,小小县知事张一鲲会有收发报机吗?能直接收到袁世凯的密电吗?

  我们考察一下当时电报设施的客观物质条件。当年的电报通讯并不像今天这样四通八达和快速迅捷。世界列强使用的莫尔斯电报机和莫尔斯电码,于清朝末年传入中国,是有线电报而不是无线电报,直到1941年开远县才开办长途电话业务,1945年开远县才有无线电报设施。

  据《蒙自县邮电志》记载:“1886年12月10日于蒙自成立云南第一个电报局,并由蒙自动工架设电报线,于次年架通云南府(昆明),接着又由昆明架至可渡河,与川鄂电报线相接以达京城。”“所用电报机为1838年发明的‘莫尔斯’人工电报机,于电瓶供电源,每分钟最多只可发20组电码(即20个汉字),经数十年未曾更新。”【注:马钟瑞主编:《蒙自县邮电志》,蒙自县邮电局1995年编印,第74页。】可渡河在宣威县杨柳乡,其东方是贵州威宁县。

  据《开远市邮电志》记载:“宣统元年(1909)架设从蒙自经碧色寨至阿迷单铁电报线路,计程73.1公里,于1910年1月31日竣工,开办阿迷电报局,局址在汉武路(今铁路礼堂址),房屋为自有房产,属昆明云贵电报总局管辖。” 使用长途电话和无线电报则是三十年之后的事:“民国30年(1941)3月4日开远电报局装设20门长途磁石交换机一部,开放长途电话。民国34年(1945)年9月5日,开远至昆明无线试通,会晤时间为每日8∶00~10∶00点,22∶00~24∶00点。”【注:王雪英主编:《开远市邮电志》,开远市邮电局1994年编印,第7、9、10页。】

  由此可知,护国运动时代的电报不是无线电报,而是有线电报,并且是顺着滇越铁路架设的“单铁”线路,设备很简单。要想从北京发电报到开远,必须通过中原几个省,经可渡河进入省城昆明,才能转到开远,就像30年后云南接通长途的磁石电话一样,需要接线员手工接通线路。

  电报局是官办的,主要是供开远铁路警察总局和驻地滇军使用。阿迷县没有民营的电报局,县政府衙门里也没有电报局,电报线路不会接到县衙门里去。张一鲲如果到电报局拍发不利于都督府的电报,那么电报局的官员和军警将会立即报告都督府。当时的通讯技术只发展到这个程度,今天看来是原始状态的那种莫尔斯有线电报设施,在当时已经算是云南的稀奇玩意儿了。

  远在穷乡僻壤的阿迷县不可能跨越时代拥有无线电报设施,阿迷县知事张一鲲要想与北京进行电报往来,必须依赖官方控制的电报局,并经省城昆明转接才行,省城的将军府可以随时监控记录南北往来的经过本局接转的电文,滇南各县要想通过有线电报这玩意儿,避开昆明官方进行“秘密的特务活动”,就显得荒唐可笑了。

  三、张一鲲即使能够收到袁世凯的电报,也没有时间寻遇蔡锷

  蔡的行动日程是清楚的,史学界多年来都已认定蔡锷到达昆明的时间是1915年12月19日(即皓日),这一点没有疑问。再看何慧青在《云南护国起义与国民党之关系》中写道:“随于十二月十八日,又接统率办事处皓电云:‘蔡锷、戴戡偕同乱党入滇,应严密防’等语。次日,蔡锷即继李烈钧之后入滇。袁氏侦知唐态度有异,密电蒙自道尹周沆、阿迷知事张一鲲相机暗杀。事为唐侦悉,急密电第二师长刘祖武严防,唐继虞由越南亲迎蔡至昆明。”【注:何慧青:《云南护国起义与国民党之关系》,载《护国历史资料选辑》,第43页。】19日的日期代字是皓,皓电是19日发的,何慧青说唐继尧收到皓电的“次日”,袁才向周、张发密电,那时蔡锷早就到达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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