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一介书生的政治温情

辛亥革命网 2022-03-19 08:59 来源:凯风湖南 作者:余春晖 查看:

古人曾谆谆教导,书生远离政治、莫谈国事。然而在历史上,因为涉身政治而被绑架误杀的书生,又岂止在少数?湖南人宋教仁,便是其中的一位。

  三尺剑,五言书,美雨欧风志不磨!天地有正气,豪杰自牢笼,数十年季子舌锋,效庄生索笔。

  五丈原,一坯土,卧龙跃马今何在?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洒几滴苌虹血泪,向屈子招魂!

——孙中山挽宋教仁联

  中国有句俗语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春秋战国时代,张仪、苏秦靠着三寸不乱之舌游说诸侯之间,居然挎了六国相印,招摇过市,做成了一笔又一笔“倾国倾城”的大买卖,但这样的例子毕竟太少。在中国朝代更替史上,倒是常见刘邦、朱元璋之类草莽英雄,凭着铁血屠刀或阴谋权术,成就了“家天下”的千秋帝业。然而,人们却很少听说一介书生们,靠着烂笔头谋取了龙椅、颠覆了江山,倒是李煜、宋徽宗之类的笔墨帝王,在舞文弄墨之中成了亡国之君。

  古人曾谆谆教导,书生远离政治、莫谈国事。然而在历史上,因为涉身政治而被绑架误杀的书生,又岂止在少数?湖南人宋教仁,便是其中的一位。

  在中国近现代史的教科书上,至今还记载着这样血腥的一幕:1913年3月20日夜,上海沪宁车站,战乱初平的上海滩人流如织。“呜——”,一辆即将开往北平的蒸汽火车拖着长长的汽笛,缓缓驶进站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混乱中,一位身着西装头戴礼帽留着短须的年轻人站上站台,然后在随从的簇拥下向头等车厢走去。突然,一个流氓打扮的人拨开人群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乌黑的手枪,朝着“西装”的背影突然射击。“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声过后,“西装”倾倒在了人群中,站台上的秩序顿时大乱。第二天清早,上海各大报馆纷纷爆出头条消息:昨晚,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沪宁车站遭受枪击不治。这位事件中的人物——宋教仁,遇刺前不久刚在国会选举中获胜,预备组阁担任内阁总理。歹徒很快就落网了,追查背后的主谋,据说是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袁世凯。令人嗟叹的是,临终前的宋教仁,还不忘授意黄兴代拟电报给袁世凯,讲述自己的中弹经过和革命生涯,最后希望袁世凯竭力保障民权,自己则虽死犹生,云云。

  宋教仁的政治生涯,离不开两个人,一个是黄兴,一个是孙中山。1903年春在武汉读书时遇到黄兴。他们一起组建华兴会,策划武装暴动;1904年底,宋教仁因被清政府通缉而留学日本,又见到了孙中山,很快成为其重要助手。1905年,他协助孙中山成立同盟会,并很快成为革命党中少有的理论家和宣传家。留着“黄帝须”的黄兴,是宋教仁通往革命铁血生涯的引路人;而激情澎湃的孙中山,则是将他带往政治理论巅峰的导师。如果说当年孙中山与黄兴的身上,还有点政治领袖的江湖气的话,作为国民党教父的宋教仁,身上更多的则是一股理想主义天真浪漫的书生气。

  宋教仁的书生气质,与他少年成长环境是密不可分的。宋教仁1882年4月诞生在湖南桃源县上材村,其家乡距离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只有10余公里。在桃花源这个“理想国”中,没有战争,没有压迫,俨然是古代士子追求的最为理想的社会状态,这种环境滋润着少年宋教仁饥渴的感性田园。在私塾先生的传统教育下,儒家的公平、正义、礼仪、秩序,在他心里烙下了印记。然而,宋教仁出生的年代,清王朝大厦将倾,民生的疾苦、时局的混乱,连上材村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是心神不定。宋教仁早年入读新式学校漳江书院,在这所湘西北地区接受西方民权思想最早的学校,宋教仁研读了明末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的著述,并把《原富》、《法意》以及《天演论》等西方资产阶级的译著当作拯救中华的《圣经》来研读,由是眼界大开。据说当年在常德府参加府试,主管考官被他文采飞扬的答卷所折服,原本打算评定他为第一名,但因为文章中“多有偏颇之词”,只得忍痛将其排到第八名。宋教仁不受封建礼制的束缚,喜欢结交意气相投的朋友,吟诗作赋放荡不羁,呼朋引伴秉烛夜谈纵论国家形势,敢爱、敢恨的书生情怀表露无疑。

  尽管宋教仁一度热衷于“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最初却并没有想过放下笔杆,拿起刀枪,做起干革命掉脑袋的行当。他曾经幻想政府“良心发现”,改变封建政体,改良维新,这与当初孙中山向李鸿章上《万言书》何其相似。相比而言,他更倾向于通过思想革命,来宣传民众、团结同志,建立民主的政权。即便后来参与过武装起义,他干得更多的还是鼓吹谋划,以“革命理论家”(孙中山语)的姿态扬名海内外。他曾与人说:“以破坏既始,建设必须随之,亟为建设新国家之谋”,在当时诸多革命党人中,有这样深远见识和理论准备的人,确实不多。留学日本期间,他便留心研究西方政法体系和学说,以便日后革命成功后利用。作为同盟会元老的蔡元培认为,同盟会抱有建设之计划者居少数,抱此计划而毅然以之自任者尤居少数,宋教仁其最著也。

  宋教仁胸有甲兵,然而却心无城府,这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的软肋。不管是你死我活的革命,还是同盟会内愈演愈烈的党内斗争,宋教仁的性格非常不利。同盟会本来合拢的就是三教九流,会员成分复杂,派系斗争更加激烈,孙中山与章太炎、陶成章甚至与黄兴的矛盾就是一个突出的体现。当时孙中山在世界各地游说鼓吹中国革命,也得到了不少华侨以及外国同情人士的捐款,但是,这些数额巨大的款项,开支很不明朗,甚至很多为了支取方便都是以孙中山的私人名义在银行开户,章太炎、陶成章等因此一度怀疑孙中山贪污挪用同盟会公款,甚至还搞出了《孙文十四大罪状》;此外,孙中山的集权主义思想相当严重,大搞个人崇拜,一向以元老自居的章太炎甚至在公开场合指责孙中山是“大军阀、恶棍、流氓”。革命是残酷的暴力,革命者的阵营也不是净土,譬如中共早期,也有过所谓的“红色恐怖”、“抢救运动”等,不少革命志士惨死于“同志”之手。在这些党内斗争中,宋教仁更是形单影只,左右不讨好。黄兴曾经略带批评的口吻这样对宋教仁说过:“尽管你才学渊博,精通法政,但你同时又是个锋芒外露、性格坦诚而喜形于色的人,身上的书生气似乎还太重了些,一旦进入官场,满眼都是不平之人事,左右又为阿谀之人,而你心地那么高洁,只怕难得容下一点灰尘。”

  与袁世凯的斗争中,宋教仁的书生本色再次表露无遗。当宣统皇帝被逼退位、袁世凯成功接任“临时大总统”后,心灰意懒的孙中山,一度东渡日本,不管国内之事,同盟会陷入徒有虚名、分崩离析的危险境地。一部分人以陈其美为代表,暗中积蓄武装力量试图与袁世凯抗衡,掀起倒袁挺孙的“二次革命”;一部分则以宋教仁为首,组建国民党拉开“政党政治”的架势,准备组阁钳制袁世凯。在宋教仁看来,中国真正要强大,必须用西方的民主政体,实行三权分立,政党竞选,组建内阁,用真正的民主宪政,完全可以建立大同世界。面对军阀当权的政治乱局,他天真地希望,中国土地上不再继续流血,他试图在中国寻求西方民主共和的非暴力政权模式——这位西方共和政治体制的狂热追求者,在民主土壤极其薄弱的旧中国,这种举动无异于与虎谋皮。

  在弱肉强食、道崩礼坏的的乱世中,“军人政治”、“流氓政治”与“书生政治”博弈的结果,往往是不言而喻的。知识分子性格上的缺陷,譬如迷信、自负、天真,这是他们投身政治的致命硬伤。破坏一个国家和一段历史,有时要的只是揭竿而起的血性,暴风骤雨;而建设一个国家和一段历史,则更需要整个社会群体的理性与努力,需要平衡与妥协,更需要圆熟多手段。宋教仁其实是个很好的建设性人才,只可惜生不逢时,让他去革命,还让他在革命年代寻求建设性的努力,无异于那个年代的“堂吉诃德”,结果到处碰壁,还丢了性命。

  对于宋教仁的死,目前仍是众说纷纭。有的说是袁世凯派人暗杀,有人说是陈其美等“挺孙派”下的手,是革命党内部相互倾轧的牺牲品。无论如何,从权力斗争的残酷性来说,宋教仁的死又是一种必然。宋教仁只活了短短的30余岁。如果说其因为个性上的幼稚、对险恶的权力角逐没有深刻认识才自蹈死地的话,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他之所以为了理想如此坚持和偏执,以致以身相陨在所不惜,应该与他作为传统知识分子“心忧天下”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有关,也是他人格上性情的自然流露和表达方式有关。为了心中的理想国,他奉献了所有的热情、智慧甚至生命,以一种“飞蛾扑火”的悲壮,演绎出了中国知识分子在追求民主政治上最为脆弱的精彩。

  100多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次来到上海闸北公园的宋教仁墓前,鲜花盛开,阳光很好。太阳照耀在墓前雄鹰与毒蛇搏斗的雕塑上,章太炎的篆字,于佑任的铭文,还是那么清晰可见。尽管公园里人流如织,但诺大的一个公园,宋先生的墓却显得还是有些落寞和孤寂。长眠于此的宋教仁先生,也一定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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