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前十年间汉奸指称的转义与泛用(6)

辛亥革命网 2017-08-31 10:28 来源:《社会科学战线》2017年第1期 作者:桑兵 查看:

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辛亥时期“汉奸”指称的转义及其使用为主题,进一步爬梳史料,重现史事,尽可能完整地呈现历史本相及发展进程,进而依据历史实事把握相关概念及其演化。

  各地官府之外,清廷也时常面对处置汉奸的问题。1910年5月,“各枢臣奉摄政王谕询处治汉奸赵郁卿办法,某枢臣拟请援照高某等一案定罪”。摄政王“以情节重大,未便一再轻纵,谕令严惩”。(41)

  上述事件,朝廷官府均沿用原来的汉奸之义。不过,由于“汉奸”转义为排满话语,清廷及各级官员使用“汉奸”一词的频率有所下降。倒是民间社会,由于抵制外货、收回利权的风潮不断,而且没有与排满汉奸相牵混的顾忌,频繁使用“汉奸”的指称。早在中美工约抵制美货期间,厦门南洋工会所议抵约章程就规定“如遇有汉奸在本国拐骗带领工人出洋者,即公禀地方官拿办,为自戕同种者戒。”(42)广东拒约总公所曾以赴港各员不照原议遽覆美商,海内外同胞多不承认,“日前总公所接各处来电云:迳复美商诸人,昏庸狡诈,陷害同胞,无不切齿。现事已至此,可奈何。且此中离奇,一言难尽,难保无汉奸从中运动,前途渺渺,后患何穷”(43)。

  随着“汉奸”的语意逐渐宽泛,使用起来也出现随心所欲的趋向。如“台僧通慧和尚向在杭垣艮山门外某庵住持,于佛教经典颇得真解。旧岁创发宏愿,周游南洋群岛,极为华侨欢迎,慷慨布施,计得洋七八千金。回浙后,决拟创办孤儿院,教养兼施,逐渐推广。以二千金购得大街孩儿巷口基址,改建三层洋楼,预约年内落成。惟款项有限,深虑将来不济,故欲以慈善事业兼办营业性质,意欲仿制东洋药品如千金丹、清快丸、宝丹、胃活等类,而冠以中国名义,致一般社会咸疑其有洋股,而为汉奸。现该僧从某绅指教,慈善与营业分而为二,不相牵混,俾免谣诼”(44)。

  如果说上述事件多少还有些汉奸的影子,那么绍兴萧山县清丈旗地一事,就很难说与汉奸有多少瓜葛:

  自前抚奏请设局清丈以来,各沙民以为夺其生计,抵死抗拒,叠次聚众,毁局殴官。本年省委文总办拟联络就地士绅和衷商办,沙民等复迁怒各绅,指为汉奸,将戚绅住宅焚毁。前月又焚汪绅望庚房屋,全家什物细软书画图籍,概付一炬,并戕伤该绅幼孙,惨酷情形,闻者发指。增中丞以沙民悍顽梗化,拟饬宁绍台道带兵督丈,沙民等得此消息,愈激愈愤,竟歃血同盟,相约死抗,人心惶惶,谣言蜂起,殷实之户,纷纷挈眷避地者甚多。昨日署萧山余令专差密禀,以转瞬丝茧上市,洋商接踵,设或稍有疏防,非但酿成交涉,地方更不堪设想,拟请迅派重兵下县,藉资坐镇,当奉中丞批准。届时由县先行出示晓谕,禀请酌派省兵驻扎,以资镇慑。(45)

  在非排满话语系统中,“汉奸”的所指也有或隐或显的变化。变化之一,就是对外交涉不能维护国家利权的清朝官员,成为“汉奸”的重要指向。

  1907年12月,留东全浙代表陈时、夏章日致电北京盛宣怀:“草约公为祸首,今惑汉奸王某之言,意勿改。王皮肉寝食在即,公不晤□□先及公。”(46)1909年5月,“凯约翰新拟铜官山合办合同,系驻英公使李伯行所运动,皖人愤极,议以江浙对付汪大燮法处置李伯行,以清汉奸”(47)。

  指现任官员为汉奸,开始还有一定的政治风险,因而最先是用于相关绅商身上。1905年8月,浙江同乡公鉴:“六月二十二日,浙江同乡会京官代表有卖矿之人,所举总理不由同乡投票公举,全浙商民不能公认。”事件的详情,据浙人发布的具名公启,当天旅沪浙江同乡170余人在斜桥洋务局集议自办浙赣铁路,“原为杜绝卖国汉奸藉图私便而起,当如何慎选公明廉达之士,以为全省表率。乃有素无公德之汪康年,闻沪上有特开议会之举,跄踉南归,与张元济二人,口称奉同乡指派,并不将公函宣布。鄙人当日即知汪康年并非公正之人,曾致函发起人王、沈、严三君,略述斯意。不意当日果用野蛮专制手段,强压乡里,不由投票,擅自私举总理。偶有一二申辩者,即以厉声厉色凌辱之。此等举动,已令人愤懑。及阅廿六日《同文沪报》,有高尔伊致张叶一函,历举汪康年与白鼐思湘矿交涉一事,始知汪康年与高尔伊同一卖矿汉奸。乡人既屏绝高尔伊于前,亦岂能容忍汪康年于后。方今路政发轫之始,又当拒绝觊觎之时,此会实为防外患而发。汪康年卖矿证据落入手中,若不由我浙人鸣鼓而攻,公同屏斥,何以谢外人而杜口实,何以谢湘人而资惩劝。为此,刊布登报,广告大众,合请吾浙寓沪之同乡伯叔兄弟,于七月十九日下午三钟至六钟,在新闸徐园会议,别开同乡议会,撤退同乡代表字样,再行公举。此举关系全浙生命,商民体面,务请贲临为幸”。(48)

  汪康年其人的历史地位自有定评,无论如何,指认他是汉奸,恐怕有些牵强。之所以每每将涉及路矿等利权的官绅指为汉奸,反映出在民众心中,清廷已经失去维护国家权益的能力和资格,而且对于官绅插手路矿等事高度警惕。山西平定州十七都开矿,就鉴于泽潞各矿引起交涉,决议自行开采,并议决清查民户三法:“一联络人心,以万众一心,人人知实行开采为宗旨。二申明约束,以保护善良,稽察汉奸为宗旨。三演说集股,以家喻户晓,多少不拘为宗旨。”(49)

  不过,汪康年与“汉奸”似乎总也脱不了干系。1910年冬,《申报》报道了旅京湘人特开矿事秘密会议一事,次年2月,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兹探悉私卖湘矿者系湘人魏某、浙人汪某,串通某国商人,私立一合同,指定湘省数处矿业由外人自由开采,运动费之数共六千金。但合同内载明,如运动无效,六千金不能退还。旋魏某回湖南专任运动官绅事宜,而汪某则专司与洋商交涉之事。不意作事不密,被旅沪湘人侦悉。时魏某尚任上海某局总办,即迭次与之交涉,而魏某回信,谓家祖为湖南开通之先河(指魏默深),弟亦深悉外情,乃至谣诼横来,殊不可解云云。旅沪湘学会具函驳之,长至三十余页,魏始气丧,约会于飨明公司,携带合同,面开谈判。湘人乘其无备,起而夺其草合同,立刻禀报商部存案。此前事也,现闻洋商又向湘抚索开湘矿,湘人大惧,刻正筹议对付汉奸之法。”(50)虽然已是陈年旧事,还是与汪康年有所牵连。

  文学作品中,“汉奸”成为重要的反面形象。《申报》连载时事小说《人面兽》,其中第五回“怒忠言臧祖鼋入党,做圈套方宫保回心”就借由书中人物说话,刻画出汉奸的嘴脸:“我想魔国人自己失信的事情,也用不出什么狠处来。只要我们中国没有汉奸去帮他们的忙就好了,天翁何苦定要去顶这汉奸的名儿呢。一场抢白,听得天戌恼羞成怒,红了脸,竖了眉毛,把茶碗略端了一端,喊一声:来!送客!立起身向里边就走。”(51)

  革命党人的排满宣传,反复强调锄汉奸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其理捂:“夫世界之所以有竞争者,固首以种族为大关键,而国界次之。而其竞争对付之手段,又因种界之远近亲疏而分其猛毒之隆杀。”(52)“执一光复为宗旨,而百折不回其志,万变不离其宗。此固汉人所同具之观念(汉奸则异),而发自秉彝之良知者也。”(53)历史上“曾国藩、胡林翼诸汉奸,杀同胞,媚异族”(54),固然可恨之极,现实中对抗革命的张人骏、张鸣歧,更是“汉奸之尤”(55)。

  在答复来函质疑汉奸亦为同胞是否该杀如何分辨时,雷铁厓确切无疑地声言“确为汉奸,必不相恕,疑似者置而不论。足下云不愿同胞为汉奸,而彼竟为汉奸以祸同胞,劝之不改,将如之何?”(56)并正式警告汉奸道:“夫汉奸之所以醉心者,胡官耳……呜呼,汉奸!人生不易,杀生可畏。吾效如来说法以警惕尔辈,亦一片婆心。果始终不悟,亦自作之孽不可逭也。”(57)

  为了彻底断绝汉奸的后路,雷铁厓还提出最终之锄满者即汉奸的命题,认为“汉奸之在今日,用死力以扶满虏而杀同胞,在满人方面观之,汉奸真彼族之忠犬矣……然则易一地以观,一旦革命成功,丑虏失势,汉奸对之当何如?曰:当必以死力杀同胞之心转而杀满人。是果何故耶?汉奸之心纯在利禄,固不问种族之为谁。满人有利禄则媚满而杀汉,汉人有利禄则媚汉而杀满耳。”(58)这番话一石二鸟,主观意愿是使满人与汉奸相互猜忌,客观上与历史的发展也大体吻合。

  在鼓吹排满革命的同时,革命党人还对各种不同的观念意见有针对性地进行驳斥。1907年春,雷铁厓撰写了长文《中国已亡之铁案说》,批驳梁启超的“满洲非国”论和杨度的“中国不亡”论。他说:“革命者《春秋》大义也,然吾恐彼保皇之人目盲心塞,终不解中国已亡而汉人革命为何事,更即其所抱持之宗旨而作为传,以提撕之并以告后世之史官,作为万世之定案。曰:皇者何?载湉也。载湉者何?满虏之酋也。保之者何?康梁也。康梁者何?汉奸也。曷为保之?保其永主中夏亡中国于万世也。”“我汉人何辜,而独遇此残酷之虏哉,而汉奸犹且怜彼贫焉……以同胞之惨如是,而彼汉奸漠不关心,乃斤斤焉虑群虏之贫而若不胜怜惜者,亦何薄于同胞而厚于异种如是也。汉奸汉奸,扪心自问,于汝安乎?”(59)

  对于无政府主义的主张,雷铁厓也不以为然,甚至指为与汉奸同样的清廷帮凶,“推无政府者之心,将以大同为圆满,而又无能力去各国政府,以使世界大同,则惟有于中国求大同。既曰大同,则无分夷夏,虽以逆胡之罪,亦将容之,不然则有悖大同之义。夫不去逆胡,能去满政府乎?不能去满政府,则无政府主义适以巩固满政府,非与汉奸同处乎?”(60)

  革命党人在海外的宣传,锄汉奸也是重点之一。1908年8月,新加坡星洲阅书报社延请胡汉民、汪精卫演说,“入社听讲者,约四百余人”。汪精卫主要阐述实行民族革命的必要,“人之有团体,本于爱人之心,由有爱人之心而生平等观念,以一少数民族为制于上,而多数大民族为所征服、压制者,即种族上之大不平等。吾辈言民族主义为革命者,即求汉满之平等也,发于爱人之心者也。人或以为请求满洲立宪,即可调和种族之不平,殊不知民族之既调和,而后可言宪法。犹之两军相对,既有休战之意,而后可提议讲和之条约。今若谓满人已迫于革命军之势力,而可休战讲和,相与订立条约者,则吾嫌其太早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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