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困局——一个制度史的解释(5)

辛亥革命网 2017-08-31 14:33 来源:《历史教学》2017年第4期 作者:马勇 查看:

就历史发展脉络而言,1911年武昌起义是一场“计划外革命”。按照清廷1906年“预备立宪”规划,以及“钦定宪法大纲”,中国的政治改革即便不会像预想的那样顺利,但也不致发生根本性颠覆

  前线失利,确实影响了南方统一政府的成立;统一政府不能成立,又确实影响南方独立各省形成一个完整的力量与清廷对峙,进而逼退清廷,重建中国。这确实是南方独立阵营面临的巨大问题。

  为此,宋教仁、林长民、居正、陶凤集、吴景濂、赵学臣等于12月1日向各省咨议局发布通电:

  汉阳昨失,饷械均先时移置武昌,民军现仍力守。各省代表早经多数赴鄂,鄂垣军务正紧,急难开议,现由留沪代表电请折回。组织临时政府之议,决不因汉阳之失而阻。目前大局安危,不在一时一地之胜负,实在统一机关之成否。同人在沪公行准备,各代表一到便当开会,一切进行,共矢不懈。南京垂下,大势并不动摇,仍望诸公力持。[杰]汉阳失败之因,据内部人来沪报告,仍由于事权军令之不一。得此惩毖,足使我民自知病痛所在,恒受砭(捈?),尚乞诸公有所鉴戒。临时政府行将成立,过此以往,军事之部署,政权之作用,有待于我全国国民之用命,以求得其最可宝贵之真自由者无穷也。(32)

  宋教仁、林长民等人署名前专门冠以“留沪代表”的名义。

  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留沪代表”的功能在上海联络各省,也有为赴武昌“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备份的意思。武昌前线局势危机,他们在后方上海就一些重大问题研究、发声,并不存在违规、不合适。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太过,不能喧宾夺主,更不能无视联合会的主体,即在武昌的大多数。

  宋教仁等人对武昌的焦虑也非后人所能理解,基于这样的焦虑,他们在12月2日继续集会,进而讨论在武昌危机情形下,怎样在南京重建新的政治中心。黄兴是从武昌前线回来的将领,他在武昌就力主“放弃武昌,率所有精锐及饷糈械弹乘舰东下,进取南京,以为根据,再图恢复”。(33)

  章太炎、汤寿潜、程德全等与此相反,以为在当时情形下更应该坚守武昌,但汤、程二人均不敢发言,更不敢坚持,其中的缘由,章太炎在第二天致信赵凤昌详述:

  昨日议临时政府地点,迄无成议。主鄂者惟有下走,主金陵者惟有克强,而渔父斟酌其间,不能谈论。今日所望,在临时政府从速发表,若如渔父圆活之说,又迁延无期矣。雪楼(程德全)、蛰仙(汤寿潜)意在主鄂,而皆唫口结舌,不敢坚持。盖雪楼处嫌疑之地,蛰则慎于发言,坐令议政府地点者,惟在一二党人之口,此国人之耻耶?蛰仙私言,前已认武昌为政府,危而背之,于心有疚。此诚长者之言,然不敢当众发表,而独与下走私语,为之怏然。窃念囊日满政府虽僝弱寡谋,然遇有兵祸时,省城虽危机将陷,犹未以外府为省会,必待真正失守,乃移行省于他处。今吾侪之认政府,反不能如满廷之认省会耶?以武昌为都城,以金陵为陪都,此今日正当办法,愿公大宣法语,以觉邦人。不然,仆辈所持,既与克强不合,终无谈了之期;若曲循金陵之议,援鄂之心必懈,冒昧之策必生(谓大举北伐),其祸将不可解也。(34)

  武昌的局势确实危险,但还没有危险到沦陷的地步。就在黄兴、宋教仁、章太炎等人讨论放弃武昌第二天(12月3日),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在汉口通过了《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因此,夸大武昌危机可能另有原因。

  黄兴、宋教仁、陈其美等同盟会一系的革命党人,清楚地知道在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中,他们并不占多数,如果听任形势发展,革命党人必将功亏一篑,武昌成了中央政府,同盟会一系即便不会出局,也很难在既有体制中发挥功能。这可能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12月4日,宋教仁召集“留沪代表”沈恩孚、俞寰澄、朱葆康、林长民、马良、王照、欧阳振声、居正、陶凤集、吴景濂、刘兴甲、赵学臣、朱福诜等人开会。程德全、汤寿潜,以及沪军都督陈其美到会。此外还有章太炎、章驾时、蔡元培、王一亭、黄中央、赵竹君、顾忠琛、彭锡范等人。会议议决南京为临时政府所在地,票举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

  宋教仁抢先一步,自以为赢得了先机,但由此却引发了后来一系列党争。

  就各省都督府的共识而言,“留沪代表”12月4日的决定显然是有问题的:

  各省代表赴鄂者与留沪者,原是一体,他们(宋教仁、黄兴)两人只利用留沪一部分,而瞒着赴鄂代表,瞒着鄂军政府,皆不令闻之,其谬一也。江苏都督、浙江都督、沪军都督,皆令其到场投票,淆乱职权,蔑视其他各省都督,其谬二也。开会时,加入不伦不类、毫无根据之章炳麟、章驾时、蔡元培、王一亭、黄中央、赵竹君、顾忠琛、彭锡范诸人,令其列席,令人怀疑这一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其谬三也。(35)

  另,参加这次会议的湖南人欧阳振声,并不是湖南都督府或谘议局的代表,而是宋教仁个人委派的代表。宋教仁只是代表之一,而居然委派代表的代表,此等举动,在批评者看来,“既不合理,又不合法”,(36)因而12月4日的上海会议,在汉口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看来,不仅违反了联合会组织规程,而且破坏了独立各省已达成的共识,埋下了后来民国政争的种子,同盟会的威望在民国初年国内政治中威望不高,黎元洪后来不断被妖魔化,都可以从这次会议找到蛛丝马迹。

  但是有一点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就在“留沪代表”决定移师南京的同一天,汉口各省代表会议“临时政府设于南京,各省代表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于南京。有十人以上之代表到南京即开选举会,临时大总统未举定以前,仍认鄂军都督府为中央军政府,有代表各省军政府之权”。(37)

  分析汉口会议与留沪代表两个会议的决议,移师南京是相同的,所不同的只是留沪代表会议“票举”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帅;而汉口的代表会议决定在临时大总统“未举定前”依然认鄂军都督府为中央军政府。

  其实,从当时国内政治格局看,武昌不仅是首义之地,最先发难,为独立各省表率,而且湖北推举出来的黎元洪,也最具领袖风范,具有领袖群伦的资格,拥有很高的威望,各省都督府及其代表并没有对黎元洪的人品、能力提出质疑。独立各省都督府普遍相信,通过各省代表会议的努力,制定出一些基本文件,进而根据这些文件选举临时大总统,只要完成了这一套程序,新中国的临时大总统究竟是谁,都不再是问题。

  然而,黄兴、宋教仁、陈其美等同盟会成员却不这样看。他们之所以策动留沪代表“票举”黄兴,其实就是要控制住未来新政府的领导权,从好的方面说,就是保证未来中国政治的主导权在革命党人手里。但从坏的方面说,黄兴,特别是宋教仁对政治的操控,令人反感,批评者以为“宋教仁为人,眼高识暗,志大才疏,说话则夸张不伦,办事则杂乱无章,自身取祸则有余,担当天下大事则不足”。(38)这也是后来宋教仁威望一度下滑的深层原因之一。

  留沪十四省代表推举黄兴为“假定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的消息通过“西电”传到武昌后,立即激起在武昌独立各省都督府代表的愤怒与反对。12月7日,各省都督府代表会议举行会议,议决由大都督黎元洪向各省都督府发布通电,说明上海公举大元帅的真相,并致电沪军都督陈其美,请其查明真相,宣布撤销。(39)

  宋教仁等人在上海策划的选举实属一场误会,一个插曲,不仅没有达到预想目的,反而引起了武昌主流派的警觉。12月8日,在武昌的各省都督府代表根据决议同船出发前往南京。12月10日,留沪各省都督府代表朱葆康、欧阳振声、王照、居正、陶凤集、吴景濂、刘兴甲、廖名搢、刘揆一、赵学臣、李鎜、吴铁城、林森举行会议,决议第二天同赴南京,与从武昌赶往南京的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代表汇合。南方新政治中心,已从武昌、上海向南京汇集,一个全新的民族国家很快就会建立起来,但肯定不会一帆风顺。一个全新的政府,究竟应该是一党的政府,还是超越政党的“非政治政府”,在各位代表前往南京的路上,已经发生了巨大分歧。

  四、因人而异制法修法

  讨论民初政治制度构建,《临时约法》是一个无法绕开的问题。民国前半期几乎所有政争,都是围绕着这部“准宪法”展开。即便到了21世纪,《临时约法》的意义、得失,依然很难在学术界达成共识。肯定的人誉为“民国象征”,否定的人以为中国宪政始终无法走上轨道,《临时约法》是个关键。

  1911年12月8日,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同船离开汉口,顺流而下,前往南京。他们的使命,就是在那里“公举”临时大总统,组织临时政府。10日,“留沪代表”议决第二天同赴南京。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先前分开的两个部分至此重新合在一起,一个完整的“准制宪会议”总算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两路人马会合后,12日,联合会代表齐集江苏咨议局举行第一次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有:

  江西:吴铁城、林森、赵士北、王有兰、俞应麓;

  浙江:汤尔和、黄群、陈时夏、屈映光;

  湖北:马伯援、杨时杰、陶凤集、居正、时象晋;

  湖南:廖名搢、邹代藩、刘揆一、欧阳振声;

  奉天:吴景濂;

  河南:李鎜、黄可权;

  山西:仇亮、乔义生、景耀月;

  福建:林长民、潘祖彝;

  江苏:雷奋、陈陶遗、马良、袁希洛;

  广西:马君武;

  广东:王宠惠、邓宪甫;

  四川:周代本、萧湘;

  直隶:谷钟秀;

  安徽:赵斌、王竹怀、许冠尧。

  计14省39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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