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瑜:“住读”湖北省图书馆八年——十八岁及之前小记

辛亥革命网 2018-02-27 09:57 来源:武汉文化遗产网 作者:冯天瑜 查看:

少年时代的生活细节大多遗忘,但十八岁时在特定的氛围中读文学名著的情景,连同此前八年(10岁至18岁)间在湖北省图书馆泛舟书海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鲜明如昨。

1957年的全家福。兄弟5人,冯天瑜(后排左一)最小者

  十八岁已是久远的过往。那是1960年,即在华师一附中高中毕业的一年。记得高三下学期要填写家庭情况表(为高考作“政审”准备),我写上——“父亲冯永轩”,政治面貌栏“右派分子”。这已经决定了我的高考结局,心里明镜似的。表交上去以后,不料被教数学的班主任贾老师叫到数学教研室去,平日和善的贾老师相当严肃地说:“冯天瑜,你家里还有问题没有写进表里”。我说;“除了父亲是右派,我家没有别的问题。”贾老师说;“你有一个哥哥冯天璋是反革命”。我说:“三哥在天津大学水利系读书,还是共青团员,怎么是反革命呢?”贾老师操着湖南口音斩钉截铁地说:“‘上边’正式通知学校,现行反革命冯天璋,最近已被逮捕。”我想起,三哥确有四五个月没有给家里来信,但家里尚不知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而“上边”却把信息通告我这个中学生弟弟的所在单位,当时真有点毛骨耸然。几年后才获悉三哥出事的原委:三哥与几位天津大学、南开大学(两校紧邻)同学经常一起晚饭后散步,闲谈中对“反右”“反右倾”多有批评,同行的一位女同学喜记日记,把大家聊天内容详载其中。这位女生正与一个华侨同学谈恋爱,而“上边”怀疑那个华侨是外国派遣特务,于是突查其女友,抄到日记,但其中全无男友“特务”证据,却发现冯天璋等人批评“反右”“反右倾”的大量言论,于是意外抓到一个“天大—南开学生反革命集团”。

  我深为正直的三哥的遭遇担忧。1963年(我读大三),三哥已摘除“反革命”帽子,留劳教农场劳动,暑假期间我去天津小站农场(清末袁世凯“小站练兵”地)探望三哥,与来自北京、天津各名牌大学的“劳动教养”学生一起生活十多天(白天下田作水稻田间管理,晚上天南海北纵谈——当然不谈政治),深感这是一群何等聪慧、有思想的兄长!有些人自此与我成了相交多年的朋友。

冯天瑜(后排左一)在省实验中学1957

  18岁的我,面临的局面:父亲是右派,加上三哥又成了反革命,因而全然无意高考,准备放弃,在老师同学劝导下,勉强乱填高考志愿表(近年获知,当时高考录取与学业成绩无关,考生分为四类:政治条件最好的入名牌大学,可入保密专业:次等的可入较好大学;三等为“五类分子”子弟,只能入较差学校,右派之子的我,当属此类;四等为杀关管人员及在港台任职人员子弟,不予录取)。之后两三个月,班上同学“擂功课”、紧张备考,我则继续躲在湖北省图书馆读托尔斯泰的《复活》、狄更斯的《双城记》……,精神有所解脱:世界何其开阔,高考得失何足道哉。

  少年时代的生活细节大多遗忘,但十八岁时在特定的氛围中读文学名著的情景,连同此前八年(10岁至18岁)间在湖北省图书馆泛舟书海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鲜明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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