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人凤与护法运动（下）(2)

　　谭人凤见桂系如此嚣张，非常气愤，感到莫荣新“操切太过，令人难堪”，并预感“似此怀挟意见，恐不免愈闹愈糟，诚可虑之事”。为此，他又赶到元帅府劝慰孙中山，请其“取放任主义，且须诫饬部下，毋逞意气相争”。“中山颔之”。

　　然而不幸的是，谭人凤的预感又很快就应验了。12日下午，军政府陆军次长崔文藻宴请谭人凤，“在座者二十余人”。但正当“酒至半酣，忽有卫兵数人，称有公事迫崔君入署。坐客皆骇然”。崔文藻走后，谭人凤感到事出蹊跷，对崔文藻的安危很不放心，即追到广东督军公署，要求见莫荣新，为崔文藻求情。但莫却称病不见。谭人凤又急返海珠酒店面见众议院议长吴景濂，想请他出面为崔文藻说情。但吴告诉谭人凤：“此事与改组事毫无关系，实因唐蓂阶（继尧）、李印泉（根源）、李协和（烈钧）等皆有电指证张、崔罪状，张亦撤差来省。”谭人凤“然后知事出有因也”。但谭人凤仍不死心，力图挽救，第二天一早，又匆匆赶到督军署，要求见莫荣新，而莫仍拒而不见，不久就传来崔文藻已于当日下午即被枪毙、陆军总长张开儒也被捕的消息。崔文藻早年在云南参加革命，云南护国起义后，任护国第二军第一梯团长张开儒的少将秘书长，由云南进军粤桂。护国战争结束后，张开儒任第3师师长兼南(雄)韶(关)连(县)镇守使，崔文藻仍任张的秘书长。孙中山任军政府大元帅后，任命张开儒为陆军部总长，崔文藻为陆军次长。崔文藻作为“有为男子，由滇起义，于粤经历辛苦二三年，而其结果如是”，令谭人凤大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对于西南军阀这种残暴行径，谭人凤感到极为愤怒：“此等激烈手段，似未免处置失当也。”他由此清醒地认识到：“无南无北，均成为强寇世界，尚何法律之足言哉！”

　　当晚，谭人凤致书陈炯明，吐露满腹的愤懑之情：“自军政府改组案通过，张开儒通电反对，措辞固属荒唐，然因此而即以武力取消陆军部各机关，昨日逮捕张开儒，枪毙崔文藻，搜抄陆军部，击丧数人，亦似嫌操切太过，疑忌所积，恐非粤之幸福也。莫督年龄老迈，性颇阴柔，加以幕府人才多逞党见，求其大公无我、努力同心良难。西南现状，同床异梦，大局甚属可危！”写到此处，谭人凤感到“意冷心灰”，表示“二三日内，当仍返汕诉别，归老林泉”。

　　但谭人凤就此罢休,犹有不甘，希图于时局有所补救，于是，次日又赶到议员住处，找认识的议员做工作。他了解到这些议员中对改组案“有赞成、反对两方面之意见”之后，便“邀赴客厅谈话”。经谭人凤“就两方面之缺点痛下针砭”，他们“始皆首肯”。与此同时，他借为友人书联题诗，表达自己的愤懑之情。他为邹鲁书联：“几多故鬼皆为友，一代新人半是奴。”又题诗：“大地无宁宇，龙蛇斗未央。宋因和局误，唐以镇兵亡。救世无雄杰，乘时悉虎伥。劝君权偃息，冷眼看沧桑。”他为议员谭云三题诗：“茫茫今世界，举目亦堪哀。救国长无策，乘时尽莽才。山河伤破碎，精力叹尨颓。独立苍茫望，英雄安在哉！”他又分别为萧炳章、钟资能书联云：“七载共和奴作主，万方浩劫匪为兵。”“两朝奴隶充元老，几辈书生属国妖。”谭人凤说：这些“盖愤世嫉俗，实不能已于言也”。

　　然而，谭人凤想努力挽回局面的愿望并未实现。5月18日，非常国会三读通过修正军政府组织大纲十二条，成立仅八个月的大元帅制军政府宣告结束。20日下午，非常国会选举唐绍仪、唐继尧、陆荣廷、伍廷芳、孙中山、林葆怿、岑春煊等七人为军政府政务总裁。次日，孙中山偕胡汉民、戴季陶、朱执信等人离开广州赴沪。

　　孙中山等人被迫离穗后，谭人凤感到事难挽回，便决定返沪。正当谭人凤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沪之际，张一鸣、熊子勤由汕头返穗，带来了陈炯明在汕头的情势“大有可为”的消息。于是，谭人凤又来了精神，对于返沪又“颇犹疑，不能决。盖因桑梓关怀，颇有注重湖南之意”。次日，谭人凤邀钟振德与向海潜、黎建侯商议去湖南宜章募兵，准备在湖南发动的计划。此时，恰好潘舜初、民锺两人前来求字，谭人凤便欣然命笔，一气呵成五绝两首。一云：“大好河山在，吾徒志莫灰。相期权偃息，杀贼有人来。”一云：“春回大陆，献草敷荣，疾风北至，腐化为萤。富贵浮云耳，胡沉睡而不醒?”

　　5月19日，谭人凤偕欧阳靖国赴韶关，访问正在湘粤边界指挥援赣的援闽靖国军总指挥李烈钧，希望他能为其实施湖南募兵计划提供支持。但谭人凤去李烈钧司令部求见时，其副官却称，李烈钧一二日内卧病谢客。谭人凤又托参议部龚振鹏持名片往见，门卫答以卧病未起，不敢传达。谭人凤只得留下名片托其寄意。傍晚，谭人凤遣欧阳靖国再去龚振鹏处，打听李烈钧的消息。欧阳靖国回来说仍未起，一切公事皆搁置未理。李烈钧与谭人凤也算是老朋友了，因而对于李烈钧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谭人凤气愤异常：“异哉!以共同办事之人，而为门者拒不得见一面、进一言。余不料总指挥之价格，较之侯门尤为高且峻也！”谭人凤满怀希望而来，结果却碰了一个冷钉子，心情十分不快，第二天一早，就悻悻返穗了。

　　去湖南募兵不成，谭人凤以汕头情势“大有可为”，便于5月27日偕张一鸣、熊子勤经香港抵达汕头。一踏上潮汕大地，谭人凤立即为这里的护法气氛而感到振奋。这里各路攻闽大军云集，令人目不暇接。谭人凤首先访问宋渊源、林祖密。宋、林两人均为闽人，孙中山南下护法后，宋任大元帅府参议，林任大元帅府参军。1918年2月间，经朱执信、胡汉民、许崇智等人推荐，孙中山委任宋渊源为福建护法救国军总司令，嘱其返闽进行具体组织，响应援闽粤军向闽省进军。同时，为加强援闽军事力量，孙中山又任命林祖密为闽南军总司令，负责指挥闽南护法军的军事行动。此时，宋、林两人斗志昂扬，正在汕头招兵，为入闽作准备。

　　在汕头稍作休整后，谭人凤即动身前往陈炯明行营所在地三河坝。途经潮州时，谭人凤又去驻在此地的征闽靖国军司令部拜访老朋友方声涛。方声涛本系闽人，护国战争爆发后，赴滇任李烈钧领导的护国第二军第二梯团长，奉命出兵桂粤，1916年3月在广西百色全歼龙觐光部后入粤。护国战争结束后，入粤滇军两个梯团改为两个师，留粤归粤督节制，为驻粤滇军，方任第四师师长。孙中山倡议护法后，方声涛积极拥护，被委任为大元帅府卫戍总司令。为增强援闽力量，1918年3月，孙中山以方声涛系闽人，委派方声涛为征闽靖国军总指挥，嘱其组织总司令部，参加援闽军事。这样，方声涛就率领夏述唐、伍毓瑞两个驻粤滇军旅进驻潮州，部署攻闽。谭人凤见到戎装整肃、精神抖擞的方声涛十分高兴，加之方声涛又为谭人凤参加黄花岗起义时的战友方声洞之兄，方声洞英勇牺牲后，谭人凤曾悲痛万分，含泪作哀诗《哭方声洞》，因此，两人相见，感情自然更加深厚，“相与畅谈，情颇洽，遂留寓焉”。

　　5月31日下午，谭人凤由潮州乘船抵达三河坝。三河坝位于广东梅州大埔境内汀江、梅江、梅潭河三水汇合成韩江的起点，既是粤闽水路通往南海必经之道，又是粤东水路枢纽，因此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在陈炯明的司令部，谭人凤与由粤赴沪途中经潮安溯韩江而抵达此地的孙中山、胡汉民等人相遇。相遇在护法前线，大家都很高兴，“握手后询问各情，谈颇洽”。晚餐后，“适有捷音报到，永定已下，汀州望风而降，下洋亦经占领。所得子弹甚多，同拍掌称快焉”。

　　谭人凤抵三河坝后，陈炯明很高兴，欲以之为粤省征闽军副总司令，以协助他进军福建，谭人凤则不以为然，认为“此事万难办到，且副司令亦不屑居”，只愿“承认办后防”，并“说以筹款之法”，但他提出的办法又与陈炯明的想法“意见相左”，于是此事“遂作罢论”。此时，传来方声涛指挥滇军进攻黄冈失利的消息，谭人凤闻之颇觉焦心，又连忙赶往饶安，到方司令部询问情况，方告之，已派援兵，谭人凤始“心大慰”，乃于6月5日匆匆返回汕头。次日，传来方声涛指挥滇军攻克黄冈的捷报，谭人凤很高兴，又作书陈炯明，请其代往犒劳滇军，借以联络粤、滇两军的感情，消除两军之间的意见。但两天后，情况突变，传来黄冈战事失利，汕头难守，陈炯明设在此地的司令部将迁移的消息。谭人凤闻讯“颇怪其自惊自扰”，认为司令部“不应先去，以为民望”，因此“拟尚留观动静”。但到晚间“警报频来”，军方派人前来报告说，事已急迫，行政各机关皆已逃徙，此地也成无政府状态，劝谭人凤到对岸洋行躲避，如有船赴港，则更为妥稳。至此，谭人凤才匆匆乘货船离汕赴香港。但到港后，又听自三河坝来者说，汕头无恙，粤军已进取平和。同时汕头来的人也报告说，汕头安静，敌军尚远在百余里外，已受滇军反攻，龙眼城亦为滇军克复。原来竟是虚惊一场。对此，谭人凤感叹道：“在官人员无胆无识若此，安能望其有济?”经过此事，谭人凤返沪愿望更为强烈，但苦无川资，只得派熊子勤、张一鸣等人返汕探军情，兼代筹旅费。

　　在香港等待旅费期间，邹鲁由澳门赴汕，途经香港时前来拜访，力劝谭人凤返汕为陈炯明臂助，但谭人凤“因竞存（陈炯明）颇自用，为一大缺点”而婉拒。熊子勤也由潮州来信说，方声涛欲推谭人凤为闽粤联军总司令，但恐陈炯明不甘人下，因而拟推谭人凤为闽粤应援军总司令，或闽粤两军兵站总监。谭人凤亦“以为片面之意思，终难见诸事实，复函谢之”。张一鸣又由汕头来函说，陈炯明拟予谭人凤代理督办兼任潮汕防务，但司令部开会讨论此事时，有不同意见，遂改之为警备司令。对此，谭人凤也“意颇怏怏”，认为“彼等心大狂热，亟望予之出山，而不知予固早已知事无可为，决作归计矣”。恰在此时，熊子勤汇来旅费，谭人凤即于7月8日离港，12日回到上海。

　　谭人凤此次赴粤，为时近三个月，不仅经历了云谲波诡的广东政局变幻，还接触了年老识庸的莫荣新、刚愎自用的陈炯明、傲慢自负的李烈钧，深感“西南同床异梦，军府麻木不仁”，对此时的南方军政府失去了热情，感到非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