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军事月报》文

噫吁嚱^①，泱泱^②乎壮哉！有物焉，磅礴鼓荡^③，蹈厉^④发扬，震若迅雷，凛若秋霜，直耸动数百载，不生不死，不痛不痒之睡狮，歘然^⑤昂头伸尾，奋爪怒目，吼声霹雳，纵横跳跃而腾张，东荡西扫，北翥^⑥南翔，撼山岳，靖欃枪^⑦，合汉、满、蒙、回、藏五大族，铸成铁血之军人，相与赴汤火，蹈白刃，飙五色旗^⑧于四极^⑨，而鞭挞^⑩乎八荒^⑪，倚由何道而可至？是曰惟军国^⑫主义之提倡。溯吾华兵家之鼻祖，肇^⑬自上世^⑭之轩皇^⑮，馘^⑯蚩尤^⑰于涿鹿^⑱，乃奠定乎家邦。下逮商周，以迄汉唐，或氐羌淮夷，来享来王^⑲，或铁岭东西，天山左右，名王酋长，咸稽首^⑳阙廷^[21]，歌舞而称觞^[22]。蒙古两耀兵于东欧之域，朱明三饮马于卢朐之阳，是皆我黄种势力之膨胀，武烈之发皇^[23]。世运递变，盛衰靡常，抚今追昔，亦犹梁惠（王）叹晋国之莫强。盱衡^[24]四顾，禹甸茫茫，他族^[25]逼处，门进虎狼，鼾睡我卧榻，虔刘^[26]我边防，是非习鞱钤^[27]，炼锋铓，厉^[28]十万横磨剑，洗^[29]三千毛瑟枪^[30]，与之冲激海江，角逐疆场，几何不沦胥以亡？惟《军事月报》之椽笔^[32]，振四百万兆之聋盲，人貔貅^[33]而士熊虎，国磐石而城金汤^[34]，进若飘风疾雨，止若铁壁铜墙，要使吾中华民国，雄飞大地，西凌乎欧美，而东驾乎瀛海扶桑。乃叹穰苴^[35]之司马法，孙吴^[36]之谈兵书，其作用效力，皆不足与《军事月报》较低昂^[37]。谨瓣香翘首而颂曰：盛哉乎民国，亿万年有道之长，《军事月报》亦与之无疆^[38]！

【说明】

本文是宋教仁在1912年10月间应《军事日报》编辑部之请而写的一篇祝词，于11月5日在该报刊发。翌年4月，又被政新书局收入《宋教仁文集》。

【注释】

①噫吁嚱——发语词，无义。唐人李白《蜀道难》：“噫吁嚱，危乎高哉！”

②泱泱——宏大。《韩非子·外储说》：“美哉，泱泱乎。”

③鼓荡——鼓声震荡。本文中用以表示振作、激发之意。

④蹈厉——指舞蹈时激烈地用脚踩地，本文中比喻精神奋发，意志昂扬、勇往直前。

⑤歘然——忽然。

⑥翥——飞举。

⑦欃枪——彗星的别名。古人认为彗星为妖星，出现彗星即有兵祸战乱。

⑧五色旗——民国初年的国旗，为红、黄、蓝、白、黑（青）五色组成。

⑨四极——四方极远的地方。本文中指中国疆界。

⑩鞭挞——本文中指讨伐的意思。

⑪八荒——四方（东、南、西、北）四隅（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总称。

⑫军国——统军治国。本文中指建设军事强国。

⑬肇——开始。

⑭上世——上古、远古时期。《三字经》：“号三皇，居上世。”大概相当传说中的伏羲、神农、轩辕时代。

⑮轩皇——黄帝，为轩辕氏，故称。

⑯馘——古代战争中割取敌的左耳以计数献功。本文中指杀戮。

⑰蚩尤——神话中东方九黎族的领袖。

⑱涿鹿——指黄帝与蚩尤之战的战场，在今河北涿鹿县东，蚩尤战败被杀。

⑲来享来王——指各族都来国都进贡、朝拜。享：祭祀、贡献；王，来朝。

⑳稽首——叩头到地。古时九拜中最恭敬的礼仪。

[21]阙廷——朝廷。

[22]称觞——举杯敬酒或自饮。觞：古代酒具。

[23]发皇——显赫。

[24]盱衡——扬眉举目。《汉书·王莽传上》：“当此之时，公运独见之明，奋亡前之威，盱衡厉色，振扬武怒。”

[25]他族——指外国人。

[26]虔刘——劫掠、杀戮。《左传·成公十三年》：“芟夷我农工，虔刘我边陲。”

[27]鞱钤——用兵的谋略。

[28]厉——同砺，磨。

[29]洗——本文中指擦洗。

[30]毛瑟枪——德国毛瑟厂所造武器的统称，通常指该厂所造的步枪。

[31]沦胥——沦陷。

[32]椽笔——犹言大笔，誉人文笔出众。《晋书·王珣传》：“珣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既觉，语人云：‘此当有大手笔事。’”

[33]貔貅——传说中的一种猛兽。比喻勇猛的军队。

[34]金汤——城如金属铸造，护城河如沸汤滚滚不可逾越。形容防守严密的城池。

[35]穰苴——即司马穰苴，春秋时齐国大夫，官司马。深通兵法。奉齐景公之命击退晋燕军队，收复失地。战国时齐威王命大夫整理古司马兵法时，将他的兵法附在里面，称为《司法穰苴兵法》。

[36]孙吴——孙武和吴起。孙武：春秋时兵家，字长卿，齐国人，曾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被任为将，率吴军攻破楚国；吴起：战国时兵家，卫国王氏（今山东曹县北）人，善用兵，初任鲁将，继任魏将，屡建战功，被任为西河守，后奔楚，官至令尹，辅佐楚悼王实行变法，取得成效。楚悼王死，被楚旧贵族杀害。有《吴起》四十八篇，已佚，今《吴子》六篇，系后人所托。

[37]低昂——高下、好坏。

[38]无疆——没有界限，引伸为无限长久之意。

【浅析】

1912年10月，宋教仁先生正在北京为全国大选进行紧张的政治活动，他应《军事日报》编辑部之请，于百忙之中写成这篇祝词。该文贯穿“强军强国”的理念，提倡建设强大的国家军队，从而达到国家领土完整、民族不受到列强欺凌的目的。这篇祝词的发表，对于当时清王朝遗留下的国弱兵衰的现状来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全文可分三段。

第一段从开头到“是曰惟军国主义之提倡”。开宗明义，即阐述我国要保持领土完整，只有团结各族人民，走强军强国的道路。“泱泱乎壮哉！有物焉”，中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民族精英们在摧毁千年帝制的洪流中，“震若迅雷、凛若秋霜”，以雷霆万钧之力，秋霜落叶之势，取得了彻底胜利。“直耸动数百载”，特别是在清王朝统治的数百年间，革命义举，彼此起伏，从未停止过。中华民族就像一只觉醒的东方巨狮，“纵横跳跃而腾张，东荡西扫，北翥南翔，撼山岳，靖欃枪”，巡视自己的领地，捍卫自己的家园。眼下，务必团结整个中华民族，五族共和，“铸成铁血之军人”，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国家军队，去捍卫中国领土主权、驱逐列强侵略。即使赴汤蹈火，短兵血刃相拼，也在所不惜。让中国旗帜，飘扬在祖国大地，四面八方。“倚由何道而可至？”凭什么才能达到这个目标，唯有建设一支强大的国家军队。“是曰惟军国主义之提倡”，宋教仁先生所谓“军国主义之提倡”，并非主张列强帝国那种侵略扩张、穷兵黩武的行为，而是呼吁中国国民，发扬铁血精神，走自己强军强国的道路。

第二段从“溯吾华兵家鼻祖”到“武烈之发皇”。作者回顾我国历史上强大的军事力量在中华民族发展中所起的作用，阐述提倡强军强国的重要性。“肇自上世之轩皇”，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自中华始祖轩辕开始，为了抵御外侵、定国安邦、捍卫家园，历史民族兵家们，戎马倥偬，东征西讨，赢得了国家强盛、民族兴旺而威名远播，“咸稽首阙廷”，不少部落和地区都自愿前来称臣。“蒙古两耀兵于东欧之域，朱明三饮马于卢朐之阳”，即南宋时期，蒙古军多次西征，到达了伏尔加河一带；明成祖与瓦剌作战于驴驹河，并更其河名为“饮马河”。“ 是皆我黄种势力之膨胀，武烈之发皇”这些抵御外侮、自卫和还击的历史战例，表现出中国兵家步伍锐不可当、所向披靡的风范，在历史的长卷中，写下了中华民族神圣不可侵犯的篇章。

第三段从“世运递变”到全文结尾。指出中国当时因军事不振，正受到列强欺凌，希望《军事日报》呼唤国人，在强军强国中发挥比以往兵家的更大作用，进一步阐述了强军强国的必要性。“盱衡四顾，禹甸茫茫”。当时，封建专制摧毁，民国新生，中华大地一片沸腾。但由于在此之前，世界列强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而清王朝腐败无能，或战争割让，或卖国求荣，与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因此，列强帝国还大量侵占着中国领土或在中国境内享有不平等的特权，且在边疆之域，外来挑衅事件，也时有发生。“他族逼处，门进虎狼，鼾睡我卧榻，虔刘我边防。”此情此景，宋教仁先生号召国民，要“厉十万横磨剑，洗三千毛瑟枪”，以“还我河山”的正义还击姿态，去与入侵者“冲激海江，角逐疆场”，他希望《军事日报》以高度的使命感，呼吁四万万中国同胞发挥古代勇士的精神，迅速驱逐外侮，筑成守卫祖国的铁壁铜墙，使中国迅速崛起于世界之林，在军事建设上，甚至赶超欧美、凌驾于日本岛国之上。文章最后亦对该报寄予了一腔希望。

本文属于典型的韵文，且一韵到底。言简事丰，脉络清晰，节奏明快、语言铿锵，洋溢着诗一般的韵律。

（丁志林、钟发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