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理治回忆录之九：陕甘宁边区银行的两年（上）

　　1940年3月，我回到延安准备参加七大。在此之前，我听到有两个人说我被捕后自首叛变过，其中一人是我前妻的哥哥季楚书。此人原为上海“文总”的秘书长，以后被捕，抗战后出狱。我因他妹妹病故，给他写信报丧，他却回信骂我是叛徒，因此，我到延安向陈云同志作了汇报。中央责成任弼时、陈云、李富春组成审查小组，经过一年审查，证明纯属误传，不足为凭。那时，正赶上皖南事变刚发生，国民党政府停止了给陕甘宁边区的经费并在军事上、经济上进行封锁，使边区财政经济发生很大困难。在此之前，边区的经费80%靠外面给。因此，边区银行只好靠发行来接济，造成边币贬值，物价飞涨，群情大哗，追究责任，中央撤了曹菊如同志的行长职务，决定由我接任行长。我本打算今后搞哲学研究，正准备写《唯生论批判》，同时因高岗负责西北局工作，怕人事问题搞不好，不愿意接受。后经中央作我的工作，我觉得在党困难时应担负责任，于是向弼时同志表示，搞半年再调工作，弼时同志说至少要搞一年。到银行后，我曾写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切照真理办事”的格言，做好了被撤职查办的精神准备。

　　我在银行工作两年，可分四个阶段。

《解放日报》1941年有关朱理治活动的报道

　　1941年3月，从我接手银行工作起，至6月份是第一阶段。

　　开始一个月时间主要是看书，作些笔记，与吴亮平、王思华同志交换意见。《资本论》上说，决定的问题是生产。因此想到先投资生产，使各机关的生产有了基础后，下半年金融可以稳定，即“稳——不稳——再稳”。

　　那时，关于发行问题就存在争论。边区政府希望不发，中央和西北局希望发，最后决定发1000万，用于财政250万。4月份，银行开始发放贷款，主要贷给各部队、机关、学校，使之能有资金，实行生产自给，减轻财政压力。借钱的机关很多，天天和他们谈办什么样的工厂。给工厂的投资除100万活动资金外，又挤出了80多万，共投资180多万元。到了八九月，投资八九百万元。这些贷款事先没有很好的计划，实际带有财政性质，但却给边区生产打下了基础。以后工业上的发展，这批资金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最初发行速度很快，3月份增加78%，4月份增加37%，5月增加27%，上半年每月平均增加37%。发行快的原因，主观上是想赶快投到生产上去，客观上是为形势所迫。

　　对财政，一面是帮助，一面是挤。1941年上半年，财政上大部分靠银行支持。当时，我讲到下半年不再支持，并写信给毛主席，要求财政上不要拖累。对于买粮食的300万元，我本不赞成给，后来，又买进又借出。今天检讨起来，过去粮食是买错了。

　　在业务方针上，银行和商业都有改变。银行的方针是发展生产，商店的方针是平抑物价，这种观点来自：一、过去人家都骂光华商店赚钱；二、列宁的《论国家银行》上说，国家银行以发展国家经济为目标。

　　5月初，关于银行发行问题，又开始有争论。一种意见认为涨了，不应再发了；另一种意见认为应当继续发。我当时写了《关于边区物价金融与银行基本政策》一文，因为3、4、5月物价波动很快，5月份高达22%，我想分析物价涨的原因。我认为，原因第一是受法币的影响。当时虽然已停止了使用法币，但边区物价仍以法币为标准，友区物价涨，边区的物价也要涨。第二是受顽固派的封锁。这是一时的，只要经济战线搞好，外货是可以进来的。以上是外部原因，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内部原因，生产太少，物资不够；出入口不平衡，财政收支不平衡；边区经济缺少组织性，私营经济没有组织，合作经济不能起作用，公营经济不统一，各自为政。因此，提出了四个办法，即加紧运输，使出入口平衡；加紧生产，使财政走向收支平衡；假如财政能平衡，资本可以投向生产；经济要有组织。文章最后谈到银行的基本政策，一方面要投资工、农、运输事业，发展生产；另一方面，又要使金融不波动。这两者是矛盾的，也是统一的。其次，也谈到银行是国家银行，不以赚钱为目的。后经黄松龄看过，又把这段删掉了。这篇东西5月13日印出后，发给了各行及银行顾问。

　　第二阶段是1941年7月至11月。

　　5月时，绥德物价大波动，边币跌到1元5毛顶法币1元，金融紊乱，拒用边币。关中在6月前边币1元可顶1元法币，以后绥德和延安的票子流向关中。陇东继起波动，一部分边币到三边，一部分回到延安。6月时，延安边币跌落，盐务处拒用边币收法币，因此，三边沿路都不用边币了，延安去驮盐的也买不出盐，老百姓有把边币撕掉的。以后，边币渐渐集中延安，到7月，延安边币跌到2元顶法币1元了。延安物价飞涨，虽然不拒用边币，但大家买卖非用法币不可。投向各机关的生产资本，也有转向商业（如各种商店的建立）作投机买卖的。

　　当时有各种意见。第一种认为，发行票子，物价就涨，过去发行的不对。谢老曾批评我过去发行180万，多了。我当时说，不发行没有办法。谢老即谢觉哉。说发票子只能当苦药吃，不能当甜药吃。第二种主张，物价涨了，筹码不够，票子发的少，以后要继续发。第三种意见是冀察晋来的同志，他们说边币发的太快了，事先缺少宣传准备。我认为他们的办法在冀察晋的条件下是可以的，但在陕甘宁是不可能的，因为需要太急。当时，银行委员会经常开会，争论很多，每次都没有结论。我开始感到了工作难做。

　　8月，中央财经委员会定下基本原则，坚持不超过现在的发行额，并且尽一切可能多运盐，使出入口平衡，稳定票子。下半年金融比较稳定，运盐起了作用。当时，又决定另发票子300万，全部给军委。我感到银行工作很难作，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希望大家争论，并把5月13日的文章送给毛主席。毛主席看后主张由上面解决。9月份，中央曾开过一次财经会议，争论很厉害。毛主席曾指出，基本问题不是金融问题，是经济与财政的矛盾。同时，也批评银行过去偏重于公营经济，今后应向农业和私人经济贷款。

　　这一阶段，我想把票子大体维持住，再发不必要，可能性也不大。但票子还可以发，因为绥德还没有用边币，想集中力量搞推行工作。这时我还搞了平价运动，以稳定人心。7、8月份，物价跌了一些，光华商店的东西低价出售。平价运动后，人心较稳了，用边币能买到东西了。公营商店不收法币，把法币打到黑市里去了。组织公营商店联合会，统一公营商店购买货物的价格。搞有奖储蓄，吸收存款，以作生产投资。

　　在6、7、8月三个月里，我研究边法币兑换可否挂牌，首先由裕顺通公司试办。9、10月试办有效，于是想到公开搞交换所。12月，用政府名义出一布告，规定所有买卖以边币作价，有拒用边币者要抓；到交换所买卖法币，平价交换；私自做货币买卖者也要抓；同时规定了处罚条例。

　　通过前一段工作，感到放款多了不好，少了也不好，因此订出了一个放款章程。章程的主要内容是：为发展经济，银行必须投资生产，少到不妨碍生产，多到不通货膨胀；外面票子多时要少放，少时要多放；生产奖金少时要多放，多时则少放或不放；财政厅收支务求平衡，少拖累银行，以便多投向生产；银行发行最高额不得超过中央财经委员会的决定，超过最高发行额时，拒绝放款。财政借款在10万元以下者边区政府批准，10万元以上须经中央财经委员会批准。这个条例被中央财经委员会批准了。

　　因当时没有财经办事处这个机关，哪个款应放，哪个款不应放，不易知道，因此，拼命研究财政经济问题。三边商会代表团来时，座谈过一次，想到卖特货的办法，并到金盆湾去实地考察了一次，与717团359旅的一个团。商量，由银行投资。

　　第三阶段是1941年底至1942年6月。

　　专家们的意见，边币最好不再发了。财政厅提出1942年财政预算5000万，我们说至少要8000万，毛主席决定8000万。同时，西北局也有把物价搞好，稳定金融的决定。中央财经委员会拟出计划，经中央讨论批准，其中有1942年原则上不发票子一条。我当时为了财政不拖累银行，发行只是准备金，急需时再发，因此决定了1000万的投资放款，其中农业550万，工、商业各100万，合作经济100万。我这时在银行的中心任务是推行边币（平衡物价、稳定金融是下半年的决定）。为着与敌顽斗争，边币必要时可以发行一点，但不能使物价超过50%，也就是不得已才能发行，尽可能不发行。

　　另外，关于贸易问题，我想到要使边区走向计划经济。那时打算，盐出口每年收入2500万法币，其中贸易局可收2000万法币。各根据地给中央外汇，可以取得700万。粮食出口，贸易局可以拿到300万。三边毛皮出口可以收入20万，毛口袋可以拿到20万，毛线、毛毯、毛衣可以拿到60万。整个边区有6900万的法币买卖，贸易局可以拿到5100万。而边区需要外面入口的用品共计8100万法币。与出口的1000多万法币的差数，我想用禁止香烟入口和鼓励出口的办法来解决。

　　因为特货和盐在我们手里，财政上又不拖累，我想1942年金融可以稳定，当时是抱着乐观态度的。到1942年2月，特货统一了，对外面来的大批货，我们可以用特货抵法币。政府重申了禁用法币的法令，各地又设立了三十几个货币交换所，两相配合，边币流通范围扩大了。这时，友区紧缩通货，开始限价，大批东西来边区卖，使边币稳了几个月。为配合特货统一，又搞有奖储蓄，并发行了1000万元，买了880万元货物。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大家感到物价要涨，要抢一批货，以备将来稳定物价。估计日伪要抢购物资，法币有被降为辅币的可能，因此决定驱逐法币出境，推行边币。为准备物资，各地大量买洋纱布疋。这1000万元货物也对供给起了很大的作用。

　　3月时，延安主要物价飞涨一倍。特货与盐1、2月时还能相当统一，到了3月，由于霍维德公司把特货包出去了，共计150万元，影响销路，1942年的金融计划马上被打破了。边币与法币的比价又低下来，2月份是2元5角，3月份是2元9角。边币流通范围缩小了，法币又不得进入交换所，老百姓公开用法币。到5月，因359旅调动，绥德边币被打下来，有人造谣，黑市达到4元5角。到6月份，境外有1万捆洋纱进来，需要300万法币，因此边币又下跌，延安黑市到了3元5角5分，绥德也跌了一些。有奖储蓄失败了。